1989年初冬，北京的风吹得人直咧嘴。72岁的李特特又一次推开我国扶贫基金会那扇掉漆的木门，怀里揣着一张略显皱褶的访问名单。她自嘲一句：“这回恐怕又得低三下四。”没人回应，屋里只要呼呼作响的暖气管。基金会账面只剩两万块，项目却排到来年春耕，时刻像漏沙相同往外逃。

　　这一幕与她身世的显赫布景看上去分外违和。母亲蔡畅在延安被誉为“仅有的大姐”，父亲李富春则是建国后经济建设的重要谋划者。可对她而言，那些光环张口就能说，却一分也取不出来。李特特常说：“老乐意给面子，可一提捐款，电话那头就咳嗽。”这半句玩笑，掺杂了几分为难的真味。

　　往回翻六十多年，1923年法国蒙达尼医院的产房里，年青的蔡畅躺在产床上。她刚做完绝育手术，身子止不住发颤。“妈，孩子给您带吧，我还要干革命。”蔡畅声响发哑。站在周围的葛健豪一句“我来养”，把刚啼哭的婴儿拉回人世。这个女婴便是李特特，日后闯东闯西的火车票与船票全赖这位外婆撑着。

　　南京路失守、上海、湘乡逃避追捕……李特特的童年在不断转化的地名中摇晃。小学分三处读完，写字都带着残损的笔画。抗战全方面迸发，她被隐秘送往延安，又和毛岸英、朱敏一道曲折莫斯科世界儿童院。讲堂上学俄语、操场上背《共青团誓词》，青春期的烦恼被厚厚的政治读本压住了。

　　1945年前后苏德前哨还在炮响，李特特暂时被抽去当播音员。深夜值勤，她要对着黑漆漆的麦克风喊“莫斯科时刻零点整”，喊完持续校正新闻。那时没人料到，十二年后，她会站在新疆戈壁，为核效应试验测风向。工装脏了，用矿泉水抹；饥了，啃一口早就风干的馕。照耀计“滴滴”作响，她懒得躲：“怕也没用，横竖轮班就得上。”

　　1958年调回北京农科院，她原以为能安稳做翻译。可三十年一转眼，1988年刚退休就被朋友拽进我国扶贫基金会。除了国家拨给的10万元启动资金，全部要从零攒。她半开玩笑：“别把我当李富春的女儿，当我是跑单帮的就行。”搭档却看得逼真：没人比这位老太太更能喫苦。

　　“老李，我真舍不得再找你，可村里要修饮水体系。”1990年春，他在电话那头长叹：“特特啊，你又来要钱？”“老首长，别嘲笑我，这回真的是救急。”对话短短十几秒，李特特挂断电话，马上抬手招出租车。车到国贸，腿脚不利索的她拎着厚厚资料爬七层楼梯。秘书请她坐，她摆手：“先别沏茶，咱对数字。”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她“化缘”最厉害的一次，三天跑六家机关单位，筹到二百二十万。鞋跟磨断，干脆光脚套进皮鞋。回到基金会，连夜把资金分配表发传真。看着纸从机器里一点点吐出，她才突然想起那天是自己七十三岁生日。

　　1995年，基金会已经在全国四十多个贫困县落点。陕南的山路高低，一趟车得晃十多个小时。司机劝她留在县里歇息，她偏要跟着下乡：“不去现场，写不出陈述。”当地干部玩笑：“老首长比年青人还拚。”她没接话，蹲在水渠边摸了把泥，记载土壤含沙量。

　　不可否认，家世给她打开了许多大门，却也带来奇妙的距离感。有人把捐款当友谊，有人怕“红二代”帽子沉重躲闪。李特特对此心里有数，不道破，也不诉苦。夜深了，她会在工作的当地灯下摊开账簿，手边是一杯白开水，几粒降压药。数字核对完，签名落笔仍旧规矩——这是从工程图纸练出的硬功夫。

　　2000年，她被推举为“终身理事”。大会现场掌声火热，她却只求一句：“别终身，等不动天然退。”台下哄笑，气氛轻松。殊不知，这位白叟暗里写了备忘：若基金会缺口超越两千万，可变卖自己在北京的仅有住宅添补。秘书看见差点急哭，被她一句“别小题大做”打断。

　　2010年前后，国家扶贫格式已产生巨大变化，社会资本不断涌入。李特特欣喜，却并未放松：新项目审阅仍旧追细节，地图挂在墙上，针脚鳞次栉比。问她何时歇息，她摇头：“项目没完不能停。”说完又折腰，在甘肃会宁县旁插上一枚红旗。

　　时刻拨向2021年，97岁的李特特因病离世。遗言极短：不设灵堂，不必花圈，将个人积储折合捐给扶贫基金会。她把一辈子的行囊收得干干净净，只留下泛黄的工作证、几本俄文笔记和那张老旧访问名单。朋友回忆起她，常挂在嘴边的仍是那句戏弄：“电话响别急着躲，也许不是来要钱，也可能来感谢。”

　　李特特的故事或许没有汹涌澎湃的战场硝烟，却把职责二字刻得清楚——早年是工程技术员，中年是翻译员，晚年则做了“工作化缘人”。她用亲手筹来的每一笔金钱，为偏僻村庄铺通了水泥路、接好了自来水，也让那些看似严寒的数字落在了炊烟和梯田之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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